【叶橙】联觉症
当然是带有一句张楚的
1.
苏沐橙敲门的时候，叶修正在打包行李。说是打包，其实他当年离开嘉世什么也没有带，两年多过去要离开兴欣，也根本没有什么可带走的。
“果果叫我们下去吃饭呢。”苏沐橙半推开门探头进来，看见自己特地给叶修挑的那个行李箱摊在地上，里面仍然空荡荡的，忍不住笑：“你还真是一身轻。”
“可能是离家出走成习惯了。”叶修没有再回应她疑问的神情，走出门去：“下去吧，我都闻到可乐鸡翅味儿了。”
他背过手关上门，就好像十几年前离开那个家一样，没有回头看一眼。
“可算下来了，”陈果咬着筷子怨念地看着两个人，主要是怨念叶修，“你不要我们搞欢送会就算了，吃个饭还这么磨磨蹭蹭。”
“对不住对不住，回头还得麻烦老板娘你跟他们解释了。”叶修像往常一样坐在桌角的位置，苏沐橙把一双筷子分给他，给陈果帮腔：“他们可能等不及听解释就要杀到B市去找你麻烦了。”
叶修耸了耸肩：“这就要靠苏队长了，多给他们加训，不就没空去找我麻烦了嘛。”
陈果拿着筷子敲桌子：“要走的人了还想着指挥我的队长压榨我的队员，当心这顿饭没你的份！”
苏沐橙扑哧一笑，作为调解员给两个人各夹了一个鸡翅：“好啦吃饭啦，不然要赶不上飞机的。”
2.
车门关上，陈果挥手的身影在车后渐渐远去，叶修和苏沐橙才缩回车里。
“让果果遣他们去放假、不想搞欢送会我都理解，”苏沐橙关了窗，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但是果果很想送你的。”
叶修摸了摸兜里的半包烟，最后还是没有拿出来：“你还看不出来么，刚才在门口，老板娘眼圈都已经红了。要是让她去了机场，指不定还得哭得多厉害。”
“那你就不怕我也会哭？”车里光线昏暗，就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苏沐橙的表情模糊不清。叶修撤回目光，那动作因为车辆的晃动而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亦或是无法回答。
从南山公墓回家的那个晚上，叶修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现金带着苏沐橙钻进了出租车。司机不停催促他们赶紧上车，嘟嘟囔囔地说着大晚上别在这里触霉头。
苏沐橙非常听话，上车之后没有再多看那个方向一眼，他们在夜幕中飞驰而去。而叶修坐在她右边，手收在口袋里攥紧了拳，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开。
那时租住的居民楼，楼梯口只挂着一只暗黄的、因为电路老化而忽明忽暗的灯泡，往上看去是一片漆黑。以前每次一起回家，苏沐秋都走在前面牵着苏沐橙，细细碎碎地念着不要碰到脏兮兮的墙壁、小心墙角的垃圾桶。而叶修走在最后，脑子里盘算着订单里剩下的十六个秘银吊坠至少还要打几回副本，视线里则是苏沐橙小心翼翼迈步子的脚后跟，帆布鞋干净纯白。
现下叶修站在楼梯口，晦暗的灯光照亮眼睛，他向苏沐橙伸出手：“小心不要碰到墙了。”
无风的天气里，电风扇并不能吹散闷热。叶修没抽完的半支烟想要掐灭在窗台上，又想起每次他企图这样做时总被苏沐秋一巴掌拍在背上。用苏沐秋的话来说，不打手完全是为了生意着想。
叶修往楼下看了看，楼背后的夜宵摊还亮着灯。他朝锁着门的小淋浴室叫了几声，大概因为水声嘈杂，苏沐橙并未回应。叶修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抓起钥匙走出门去。
他回来的时候拎着一份小馄饨，水汽从塑料袋子里蒸腾出来，让他觉得指节发热。
“沐橙，我给你买了点吃的——沐橙？！”
塑料袋一瞬间脱手，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叶修向躲在墙角的苏沐橙冲过去。三十多度的天气里，苏沐橙的身体像是因为寒冷在颤抖。
“沐橙！沐橙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生病了？冷吗——”
苏沐橙从自己的手肘弯里抬起头来看他的一刻，叶修瞬间失语。已经泪流满面的少女终于从呜咽变成放声大哭，直到嗓音喑哑。
而叶修跪在那里，因为无措而停顿在半空中的双手最终在少女身侧环成一个圆，没有触碰的拥抱，却是保护的姿态。
那时候的苏沐橙是叶修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他不会忘记苏沐橙哭喊中反反复复的两句话，第一句是“你不要走”，第二句是，“哥哥”。
3.
“你知道么，你现在活像一个学校放假无所事事的小屁孩儿。”
“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我这叫慢生活懂不懂？”叶修停了一秒吐出一块葡萄皮：“倒是你，十点多了还在家干啥？今儿不周一么，你被设计所炒了？”
叶秋嗤了一声，手指灵活翻动几下扎好领带：“爸今天早上九点的飞机，再一两个小时就该到了。”
叶修听完连葡萄籽儿都忘了吐，囫囵吞下去生生呛了一口。叶秋看着这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一副扭曲模样，心里总感觉很微妙。他抓起车钥匙，想想还是给叶修递了杯水。
“我知道你那天非得半夜回来就是为了躲咱爸，但你躲了十几年，躲过去了么？”叶秋无奈，感觉自己谆谆教诲特别像十几年前的爷爷：“怎么打这个照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叶秋很快离开。叶修从呛咳里缓过来，仍在想着叶秋刚才的话。躲了十几年，总有躲不过去的时候。
他伸手到装葡萄的盘子里摸索着，却不慎将最后一颗推出了盘子外面。
叶修盯着那颗最终滚落到地面上的葡萄，良久才叹出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这最后一颗葡萄惋惜，亦或是别的什么了。
叶修进了书房有两个小时，连呆在外面的叶秋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知道父亲和兄长之间必有一次正面交锋，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无法选择出任何倾向。
“小秋？”母亲从楼下走上来，望了一眼仍然房门紧闭的书房：“有多久了？”
“两个小时，”叶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先陪您吃饭吧。”
“你看着收拾，该去的时候，就走吧。”房门忽然打开，父亲的声音仍然听不出波澜，但那句话却让叶秋一震。
叶修跟在后面，表情也看不出端倪：“我知道，谢谢爸。”
父母先后下楼去，叶秋终于忍不住拉住叶修：“你是不是又顶嘴了？”
“哈？我没有啊。”
“那爸怎么还要赶你走？”叶秋急了，压低了声音：“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次又想跑！”
叶修笑了一声，拍了拍紧张的弟弟：“放心吧，你哥这次要为国争光去了。”
苏沐橙到B市的时候，来接机的是叶秋。
“你好，我是叶秋。”他看了看旁边已经有向他们投来目光的人群，无奈地压低帽檐：“我想我们还是上车再说吧。”
苏沐橙戴着口罩遮住半张脸，笑眼弯弯点了点头。
“我哥去总局开会了，所以让我来接你，”叶秋把行李箱放好，为苏沐橙拉开车门，“我送你去酒店，这几天已经有几位选手到了。”
“谢谢你。”苏沐橙笑起来的时候，叶秋好像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受广告商欢迎了。甜美纯真，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满心欢喜。
“你和叶修……你哥哥，感情很好呀。”
叶秋转过头，看见女孩的目光停留在车前摆的那张合照上。那是十岁时拍的四个人的全家福，他和叶修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因为父亲在侧而不敢造次的是他，而偷偷把扣在膝盖上的手指举起来比了个V字的是叶修。家庭相册上留存的是叶修被训斥后乖乖正襟危坐拍下的一张，这一张则被叶秋自己收了起来。
想到这里，叶秋也忍不住笑起来：“那个时候，他勉强还算是个好哥哥。”
苏沐橙微微低下头，长发顺到耳后，声音轻轻的：“嗯，是啊。”
到达酒店，苏沐橙坚持不用叶秋送进去。
“我给朋友发了消息了，她已经下楼来接我啦。”苏沐橙指了指身后，楚云秀已经站在那里向她招手。
“今天辛苦你了。”苏沐橙向他道谢，叶秋摆了摆手：“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哥很快过来——”
“啊那个，”苏沐橙打断他，带着些歉意，“能麻烦你告诉我，怎么去找叶修么？”
“喂？”
“你开完会了？”叶秋把蓝牙耳机的音量调大一点，打方向盘左转进住宅区。
“散了一会儿了，冯主席又拉着我说了好一阵。”
“哦。”叶秋顿了顿，还是决意开口询问：“哥，她……长得很像你以前那个朋友。”
电话那头叶修突然没了声音，最后是一声气声，似乎是吐出烟圈：“当然像了。”
“那可是她哥哥。”
叶秋愣住，身后的车辆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催促他取卡进门。
他想起苏沐橙看向他的眼神，妥帖温和下面似乎藏着什么转瞬即逝的情绪。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看见的不是错觉。苏沐橙的眼神里，满是对他的羡慕。
4.
叶修挂了电话，烟头扔进灭烟台，深呼吸了一下。
这次世邀赛的队员名单有他参与拟定，除了韩文清的拒绝以外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但联盟名册翻到苏沐橙那一页时，他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她成为联盟历史上第二位女队长，还要带领初入联盟就获得冠军的草根战队继续走下去。旁人都疑惑，这个惯于策应、在叶修的身后成长起来的小姑娘到底能不能扛起这杆大旗，而叶修决定得不假思索。
他深深明白，与其说苏沐橙是在他身后成长，不如说苏沐橙是在追逐向前，只是恰巧她前方的身影一直是他。如今他的离开只不过是为她让出道路，荆棘或是坦途，她都会义无反顾。
叶修甚至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时间倒转十年，如果那个夏天没有改变自己和他们的人生，那么苏沐橙所追逐的人就并不会是他。
在机场送别那天，叶修像以前一样拍了拍她的头，“保持联系”是对谁都会说的话，而“等你退役”是他的私心，苏沐橙未必听不出来。
距离苏沐橙朝他哭喊着“哥哥”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十年。那么在现在的苏沐橙眼里，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他这样想着走下楼去，准备前往为选手们签约定下的附近的酒店。而他走出门，苏沐橙戴着棒球帽，一边举着甜筒一边向他挥手：“我来啦。”
“秀秀和张新杰去吃铜锅涮肉了。”
“你不跟他们一块儿？”
“那下赛季我就等着被霸图围死吧。”
“啊？为什么？”
苏沐橙忍不住笑起来：“同样是战术大师，某些方面你的修为还是比不上张牧师。”
叶修一脸“这都什么跟什么”的表情，然后问她：“你吃过饭了么？刚才冯主席已经摁着我陪他吃了一顿了，要不要我再带你去吃点东西？”
“不用啦，”苏沐橙咬着已经吃掉大半的甜筒，“天气热，也不想吃什么。”
“老是这样，不然也不会那么瘦。”叶修摇摇头：“要让你哥知道——”
苏沐橙抢过话头：“他一定会骂你一顿。”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他们沿着路一直走，从华灯初上的街道走到安静的公园小路，牵着孩子的母亲和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与他们擦肩而过，耳边的话题从房价涨跌超市的打折面包到电子游戏的秘籍还有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琐碎生活被具象化，带上色彩形态和温度进入脑海。
苏沐橙碎碎地向叶修说着其他几人回到H市后有多么震惊，以方锐为首确实已经做好了前来找事的打算，还是后来收到世邀赛入队通知才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她说安文逸已经取得了家里的同意，一年后拿到大学毕业证就正式成为职业选手；而罗辑最终还是选择了学业，但在赴美留学之前他仍然会继续作为兴欣的一员……
一个月前分别后他们没有联系过对方，好像保持着某种不可言明的默契。
苏沐橙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想起叶修，也包括她独自去给哥哥扫墓的那一天。碑上微笑的少年曾经是挡在她前方保护她的人，如今却被命运永远禁锢在了她身后。苏沐橙明白自己终将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在长路尽头再次相遇。
所幸这条路上，她并非独行。
她放下花束，指腹摩挲着灰白的人像：“哥哥，我……不想再躲在后面了。”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支持我的吧。”
5.
“回去吧，好好休息。等过两天大家都到了，就要开始无休无止地开会集训了。”
苏沐橙摘掉帽子拨了拨刘海：“你也是啊，叶领队。”
叶修低低笑了一声，习惯地拍了拍她的头：“再见。”
他转身走进夏日的夜风中，侧过头看向马路来车的方向，碎发被风微微掠起，眼睛被路边灯光照亮。
恍惚还是当年的少年，代替苏沐秋牵过她的手，安抚她的哭泣，承受生活本应倾轧她的沉重，成为第二个挡在她身前的人。
他离开嘉世的那一天那么坚决，以至于苏沐橙有一瞬间以为，他早已想要离开。那样的错觉让她不得不收起自己胆怯的心，不得不拷问自己，那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时过境迁，再一次面对他这样转身离去的场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希望的不是站在他身后目送，而是与他并肩前行。
“叶修！”
叶修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她。眼泪落下，苏沐橙视线里的叶修被泪光包围，他跑回来焦急地问着怎么了。
她想起那个夜晚，突然发现只剩自己一人的巨大恐慌被飞奔过来的叶修击碎，他没有抱她，却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教会了她如何拥抱命运的变化莫测。
“沐橙？沐橙——”
苏沐橙擦掉眼泪，竭尽全力地对他露出笑容。
“可以不要等到退役吗？”
叶修安抚的手势顿住，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虽然是同一张挂着泪痕的脸，但他显然看出，苏沐橙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惊慌地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她的目光分明笃定而倔强。
叶修伸出手，轻轻环抱住她，感觉到眼泪沾湿他的面颊。
“当然。”
那并不是迟到的拥抱，而是最初的爱情。
END.
想来想去还是必须解释最后一句。那已经不再是替代苏沐秋给予的保护，而是叶修作为自己想要给予苏沐橙的爱。
很久没写他们，各种不熟练实在抱歉。
